汪恕诚:调水的战略与哲理 |
发布日期:2005-03-11 来源:中国水利网 |
解决中国的调水和水资源短缺问题,离不开工程师和科学家,但光靠工程师和科学家还远远不够,还需要哲学家、思想家和战略家。因为我们面临的不单单是工程问题,也是一种哲学、思想和社会经济发展问题。站在不同的角度,自然会对南水北调有不同的看法。如果站得高、看得远,那南水北调不过是一种手段,而建立节水型社会才是解决中国水资源短缺难题的关键。这是我们对水利部汪恕诚部长进行专访后得出的一个结论。当然从这篇专访中还可以看到,中国决策层关于水的理念,已上升到哲学的高度了。
记者:南水北调确实很必需吗?如果不调水,会出现什么后果呢? 汪部长:要知道整个华北地区城市的供水,都是靠超采地下水获得的。地下水水位每年都在下降,现在已下降到很严重的程度了。按照现在的抽水速度,再过10年到15年,很多地方将抽到基岩。到那个时候,城市供水的水源就没了。南水北调的紧迫性实际上正表现在这个地方。
汪部长:北方缺水的严重性,除了个别专家知道以外,所有的各级领导和老百姓都不清楚,包括负责城市供水工作的专家。当我们说南水北调要调100多亿立方水,他们反对,说30亿就够了,因为他们不知道地下水在严重超采。
汪部长:确实是体制的问题,水资源没有能实行真正的统一管理。当然从另一角度讲,水利部自身也没有更多地从大生态的角度来看问题,以前主要从工程上着眼。这是受中国经济发展水平制约的问题。
记者:您的意思是处于不同社会发展阶段,人们对水,对人与自然的关系的认识,会有很大的差别? 汪部长:是这样的。在国民经济发展的不同阶段,人们对水的需求是不一样的,我们可以把它分为五个层次:一是解决喝水问题,保证饮水安全;二是满足农业发展、灌溉用水,这是粮食安全;三是防洪问题,保证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;第四个层次是发展到工业社会,表现为对城市用水的保障;第五个层次是对生态用水的保障。中国目前整体还处于这五个层次中的3.5阶段,既要防洪,也要解决城市缺水的问题,所以要大量兴建水利工程。在进到4.5阶段时,生态的问题将会提到议事日程上来。中国一些比较发达的地区,如江苏、浙江、福建、广东等,已开始进入第五阶段了,社会的发展已要求把生态、水资源保护放在第一位。
记者:如果南水北调工程在八九十年代实施的话,会不会有很大的局限? 汪部长:那样会更糟糕一些。我到水利部时,就南水北调问题内部争论不休,争论主要围绕着是先上东线还是中线,而不是搞不搞的问题。当时各派都讲哪个方案调多少流量的水,从工程设计是200个或300个流量。我说我不要这个数字,我需要的是,北京到时需要多少方水?我要解决的是水资源配置的问题。调给北京10亿立方水,却说不出来为什么调10亿立方水,只是感觉上的需要,这是工程概念。我们应该跳出狭隘的工程制约,站到水资源配置的高度上来。
记者:从工程的角度和水资源配置的角度看南水北调有什么不同吗? 汪部长:制约或影响中国经济发展有三大最重要的资源,即淡水资源、能源资源和土地资源。就水资源而言,中国是严重缺水国家,再加上中国水资源时空分布不均,使得水的问题暴露得更尖锐,矛盾更突出。
记者:我国目前的节水水平与严峻的水资源形势极不相称,如何改变这种形势?您提出的节水型社会与以前提倡的节水型城市有什么区别呢? 汪部长:原来我们搞节水型先进城市,比如天津缺水了,市委书记开动员大会,号召节约用水,给每个工厂都下指标。这是一种靠行政的手段来搞节水。建立节水型社会是通过管理制度的变革,形成一种全社会节水的机制,使节水成为一种内部动力。这种机制是社会本身所固有的,而不是靠政治动员、发动群众来解决的。建设节水型社会是对生产关系的变革,是一种制度建设,也是一场深刻的革命。在我国建立节水型社会的意义,并不亚于三峡工程和南水北调工程。
记者:中国的水权研究是不是刚刚开始? 汪部长:我们提倡在实践中去创造理论,而不要先构思一个理论去实践,要不然非失败不可。外国的水权理论要研究,比如美国的、澳大利亚的,但不要抽象地去学外国的理论,因为很多东西在中国就行不通。我们要搞的是有中国特色的水权理论,而这种水权理论只能在实践中摸索出来。像甘肃张掖的水权试点,他们先成立一个用水户协会,然后选会长。会长有的是村干部,有的是有威信的农民。然后分指标、定计量、发水票,全部是农民自己搞。试点的结果,取得了经济发展和生态效益的双赢。
汪部长:时间不会很长,但有一定的难度,因为这是一场革命。这项制度肯定首先在水资源最短缺的地方推行。甘肃现在有一个点,到河西走廊几个地市这个面,需要三年左右的时间。然后再扩大到全省,至少需要七八年。尽管北方南方都是要搞的,但北方肯定比南方快。越是缺水的地方,越会被逼着想出办法。如果全国能在2030年前后基本确立这种体制,就是很大的成绩。
记者:如果已建立了节水型社会,南水北调的二三期工程还有必要进行吗? 汪部长:要进行。这是两个概念。南水北调水量的确定是有科学依据的。受水区的44个城市,每个城市都做了水资源规划。像北京总水量的确定,要计算有多少是主水、客水,有多少地下水、地表水,每年降雨量、可供水源有多少,节水的程度如何,每家每户的用水定额怎样,人口增长的幅度等,要全部计算出来然后汇总。统计的结果表明,水量仍然不够,就必须调水。
汪部长:这里有历史原因,也有资源配置的问题。水土资源往往是联系在一起的。北方水少,但土地资源多;南方水多,但土地资源紧缺。北方水少,把人往南方移,但南方地紧,每个人人均才零点几亩地,也同样没法发展。现在南方搞开发区,土地已经没有了,北方相对而言还有地可以开发。宏观上的节约用水,也包含了经济结构、用水结构的调整。
记者:您说过,“南水北调的难度主要不在工程和资金,而在于如何处理人和自然的关系。”该如何理解呢? 汪部长:南水北调对生态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。一个是取水区,会不会对当地的生态造成影响。从宏观上来讲,长江一年的水量接近1万亿立方米,黄河是580亿立方米,黄河的水量是长江水量的5.8%。一期工程的调水量仅占长江水量的百分之二三左右,应该说对长江影响不大。中线从丹江口水库调水,对丹江口水库、汉江到长江口这一段是有影响的。根据这个影响安排了四个工程,一个是引江济汉,这是补水的。为了提高各级水位,中间加了三个梯级电站,把水位抬高,以保证工农业取水口的用水。同时还可发些电,取得些经济效益。通过四大措施补救它的生态,尽量使它对生态的影响降到最小。借着这个机会可以搞一个汉江开发计划,类似多瑙河或者是美国田纳西的开发规划,它将成为湖北省经济发展的一个新的增长点。
记者:您还说过我国水电事业曾先后经历了技术制约、投资制约、市场制约和生态制约四个阶段。前三个制约都比较好理解,生态制约在南水北调上的突出表现是什么? 汪部长:现在讲大生态,其中也包括移民。如果一个电站对生态有比较大的影响,移民的安置比较困难,这个电站就上不了。地球本是原生态,但人类在不断发展,人口在不断增加,必然要影响和改变生态系统。现在的问题是,我们建立的新的生态系统,不要以影响子孙后代的发展为代价,要强调人和自然的和谐相处。
汪部长:不会。比如珠江,水也够丰富的吧,2004年干旱造成的影响就比较大。因为水丰富,我们对水污染问题、对节水不够重视,结果守在水边没水喝。我们现在已认识到这个问题并已采取措施了,长江就不至于走到守在水边没水喝那一步。
记者:有专家说,彻底治理东线污染,需要一笔巨大的资金(大约2000亿)。这是我国目前的财力物力不能承受的,由此,不少人对东线治污问题持悲观态度。您怎么看呢? 汪部长:我想谈几个观点。第一是中国的淮河流域,或中国东部这么一大片地方,环境污染的问题非常严重,但没有南水北调就可以不治么?污染不治理好,中国的发展没有希望。第二是通过南水北调工程,可以加快对当地污染的治理。因为国家集中安排了一笔投资,该关的厂加快关了,可以促进当地的水资源保护,而不会因为南水北调使当地的污染更严重。第三,我们现在的南水北调工程,在污染严重的地方都是立体交叉,光这项工程就有20多亿元,整个治污安排了上百亿元。第四,现在江苏省每年把50多亿立方水从长江抽到江苏北边到山东边境上,已经多年了。现在无非是把江苏的线往北延伸。现在污染最严重地方在山东。山东省现在已下决心关了那么多厂,因为这水是他们自己用。
记者:中线干渠到底采用明渠还是地下输水管道?据说地下输水管道可以保证水质不受污染,减少蒸发保证水量,容易分配水量,同时也可以少占用农田近40万亩。既然有这么多好处,为什么要采用明渠形式? 汪部长:输水管道有它的优势,即不渗漏。缺点主要是两条,一是投资大,还有一条一般人不会注意的,即用管道输水,水的能量损失大。明渠可以一直自流到北京。如果修管道的话,水在管子里流动阻力大,自流的坡度就不够了,必须加泵站。加泵站后多年运行的成本就要上升,这是很不利的。而明渠不用抽水不用电站。我们修工程一是比较建设的投入,一是比较运行的成本,这也是为什么不选管道的主要原因。
汪部长:可以这么说。只要当地地下水是下降的,一定是生态破坏了。而当地的地下水能逐步得到恢复,可以表明当地的生态问题得到缓解了。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标志。
记者:现在南水北调工程只有中线和东线开工,西线还没有动静。西线肯定要上吗? 汪部长:如果不上,中国的水的问题还是解决不了,北方的生态也恢复不了。西线可以供给西北地区工农业生产用水,但更重要的是对黄河中下游的冲沙、保持生态水量,意义重大。现在黄河一年产生的泥沙有13亿吨,其中将近有4亿吨要冲到海里去。如果按30方水冲一吨沙子计算,需要120亿方水。如果每年有100多亿立方的水,黄河的治理就比较有把握了,才能使黄河维持健康生命。
记者:许多人都关心南水北调的实际效果,更担心会不会出现“大调水大浪费”的情况。在这方面有什么制度保障吗? 汪部长:确实,南水北调的成败,不在建设得怎么样,而在将来的管理。如果做得不好会出现这种情况:因为调过来的水水价最高,水库里面的水最便宜,黄河水比长江水更便宜,地下水加一个电费。如果没有体制上的保证,没有统一管理,将来很可能出现继续用水库的水,继续抽地下水,到了迫不得已,再用南水北调的水,把南水北调作为一种救急水,而不是作为经济发展和生态优化配置供水来看待。这种情形一出现,那南水北调就失败了。从生态来讲,由于你把水调过来了,但不能正确对待经济发展和资源的关系,生产关系的变革跟不上来,对生态同样是一种破坏。这也是我为什么这么强调制度变革的重要性。
记者:历史上的治水经验对南水北调有没有什么借鉴意义? 汪部长:中国历来的皇帝都很重视治水、重视黄河问题。黄河出现大灾,不管是旱灾还是洪灾,很可能就意味着农民起义、朝代的更迭。中国那么多大堤,只有黄河大堤属中央直管。中国历史上诸侯割据的时间很短,一统天下的时间较长。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割据分裂的时候,黄河的上下游、左右岸之间,水事矛盾不断,又不能很好地治理这条河,经济发展所带来的社会成本就很高。而在统一的情况下,统一管理,社会成本是最低的。同样在现代社会,中国的治水也需要水资源的统一配置。
汪部长:这正是我们要达到的目的。 来源:《中国国家地理》杂志 3月9日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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